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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

摘自徐晓《半生为人》

如果时间可以倒回,我愿意用二十多岁的热情,加上四十岁的理性,重新理解他、爱他。即使他生病时间再长,我也甘愿在这个位置上,做我该做的,做我能做的。

沉默是他自卫和进攻的武器,便利而有效。

“我只害怕一件事: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痛苦。”

我没有研究过一个人性格生成的过程,我不知道是顽强的性格必然要面对痛苦的挑战,还是痛苦造就了顽强的性格。如果是后者,那人应该把痛苦当作教科书,因为顽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一种高贵的品质,虽然软弱不是在所有的情况下都不可以被原谅。

几年来,我常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沙漠中的旅人,用近乎自我欣赏的目光,自作多情地看着一个落寞、孤独而又自信的女人,在最美好的季节里凋敝。她无时无刻不在破碎,不在七零八落,不在死亡。她以全部身心期待着,相信总有一天能在共同的自我毁灭中达到完美,在创造自身中得到升华。

时间并不能淡化一切。事实上,一个曾经占据过你生活的人不是别的,他是你的蓝天,你的阳光,你的空气。一旦失去,没有什么可以取代,可以弥补。他将覆盖着你的生命,直到永远。。。。

想念你,有时候是因为无助,有时候是因为寂寞,有时候是因为自我欣赏和被子欣赏。诚实地说,我哭泣,不是你失去了本来可能享有的美好生活,而是我们失去了因为你的存在而可能获得的完满。这实际上是一种自私的感情,但是没有人能够超越这种自私,也没有人会谴责这种自私。

新的生活,带来新的激情,也带来新的烦恼。常常,生活中一件美丽的东西,一种我从少女时代就命中注定了的偏爱,从身边悄悄滑过。我是该为它的稍纵即逝而悲悼呢,还是该为它毕竟出现过而欣慰?这情形一次次地复复,使我很不情愿地承认:没有什么能阻挡我,把对一个你曾经深受过的人的思念,从具体的感觉变为抽象的理念。于是我又问自己:这是理性的力量,还是情感的虚妄?

坚强或者软弱,不是由性格决定的,是由信念决定的。

在任何情况下,我都没有义务向任何人承诺忠诚,当然也包括你。忠诚不是两性关系的前提,只是一种可能的结果,而在我看来,解释就是承诺。 

我不愿意相信,人一成熟就得否定单纯。

说一个女人为爱情而活,很可能是真实的;说一个女人仅仅为某一个男人而活,一定是虚假的。一些人一生可能不止恋爱一次,但是为爱情而活的女人,每次恋爱都是对同一种理想与精神的追随;另一些人一生可能只恋爱一次,但是标榜只为某一个男人而活的女人,很可能已经泯灭了理想放弃了精神。

生活的意义不是原本就有的,而是经过自己的努力被赋予的。

多年以后,我逐渐懂得,人是不可能在完全的意义上被塑造和被拯救的。如果有谁背离了自己,也是命中注定的必然。可我还是宁愿认为,如果没有一凡,我将不可能从我的黑夜走向我的黎明。我从一凡身上懂得了抱怨没有用,并且学会了不抱怨,这使我一生获益匪浅——你端着的这碗水洒了,不管你怎样惋惜都收不回来了——这是任何一个家庭妇女都懂的道理,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了。实际上它包含的是一个完整的生活哲学,是一个使你在生活中不绝望的人生哲学。

当生活把你抛进火坑,你不得不在里面时,根本谈不上什么坚强和勇敢。你有的不过是活下去的本能,别人所能承受的你也同样能承受。

生活在哪里?生活在组成抽象人生的每一天的具体的日子里。

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,有不同的职业,每个人都面对着不同的生存境遇。况且,当天真的热情消退之后,似乎恍然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: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?我因此而原谅自己的粗疏,并在这种不断的原谅下变得麻木不仁。

有人和我讨论:理想主义是好还是不好?我认为,这是一个不成立的问题。人需要吃饭是好还是不好呢?饭吃得太多人会发胖,但不吃饭人会死。是的,人就是这样,在为追求理想所付出的代价而惋惜的同时,又为理想主义的失落而痛苦,这将是一个现代人永远的悖论。